江山

父亲的女儿

家里有一只三岁的猫,性子傲的很。平时除了饿的时候会叫两声,基本不跟我和我母亲开口。但是她每每看见我父亲,总是要上去喵喵叫着撒娇,在我父亲的腿边蹭来蹭去的。父亲也总是蹲下来,摸摸猫的头,温柔的唤她两声。然后父亲会走到我的门外,敲敲房间门,说:“今天在学校可高兴么?”听到我欢乐的应几声他才乐呵呵的去和母亲一起去公园散步。

以前不是这样的。在这点上,猫和我到真像是姐妹,都是父亲的女儿。

猫刚来我们家的时候,胆小怕生,总是喜欢躲在一个地方不出来。母亲便用玩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引得小猫胆怯的从沙发底下弹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母亲便甜甜的喊“嘿!看我!”,带着小猫开心的玩上几个小时。而父亲的性子冷一些。虽然有时候也会叫两声小猫的名字,但陪小猫玩的时间可谓是少之又少。但小猫此时对自己的名字尚不熟悉,又是调皮爱玩的年纪,便对父亲不大亲近。有时候小猫还会乱跑跑到门外,或是打碎了什么东西。父亲要是看见了,准会严厉的呵斥小猫。小猫又被吓的窜去找母亲。母亲也总是替小猫辩解几句:年纪小,爱玩,不是故意的这样的理由。等父亲走了,母亲才摸着小猫的头,将这其中的道理细细的说来。母亲的声音比父亲轻柔的多,于是小猫便乖顺的窝在我母亲的腿边,发出轻微的呼噜声。父亲还总是教小猫基本的规范和不可逾越的规矩,严厉的样子总是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当时的父亲要求我每天背诵一篇文章,而一个六岁小孩的记忆力又能有多好呢?我总是一边掉眼泪一边背,一背就是几个小时的功夫。父亲总是冷漠的坐在我旁边听着,看着他自己的那些深奥难懂的书。有时候我想向别的小朋友一样向父母讨个甜甜的糖果,父亲通常都不会理会,或是严厉的和我说一些牙疼的病症。小时候的孩子听不懂复杂的道理,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住不能去找父亲罢了。

猫的年纪渐长,体格也渐长。她每一顿都吃的很少,让身体一直保持匀称灵巧,然后便总想着往高处跳。小母猫的力气和跳出的高度总是比公猫要小上很多,但椅子,茶几,餐桌,灶台,窗台之类的,她每天都要跳上好几十回。父亲若是看见了,眼神必定会很柔和,和看着当时是初三的我每晚坐在桌边学习时的眼神如出一辙。当年父亲将我的记忆力训练到了顶峰。同龄同学需要花费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才能记得的内容,我总是用半个小时以内的时间将它们记得,并且能记住很长时间而不遗忘。在我高一的时候,我家猫开始想要跳到我们家最高的地方——门口的鞋柜。从只能跃到一半高的地方到跳起来时爪子能碰到边,我家猫可没少吃苦。在同一时期刚入高中的我,成绩并不好,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从不向同龄孩子一样报名很多课外班吧。于是我便将自己的练习量增为别人的两倍,每天钻研几十题。我也记得,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后,老师告诉我,我是班级的第二名。我一路狂奔回家,猛地推开门看见我家猫站在门口的鞋柜上,用圆圆的琥珀一般发亮的眼睛看我的样子。我也记得父亲那天不苟言笑的告诉我要再接再厉,却又在他自己做饭的时候一直高兴的笑着的样子。我在门口追着猫要个抱抱。母亲在阳台上边笑着和父亲说话边洗着衣服。洗衣液连着笑声,饭菜香味和窗外的阳光一起被母亲搓进衣服里,又留下不知名的香气。

高二,我开始喜欢讽刺主义文学。当沉迷于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埃米尔·左拉的《小酒店》《娜娜》,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的同时,性子也逐渐变得沉静。当母亲笑着对我说,我看书时的神情和父亲有如出一辙的沉稳安静时,那种父亲身上的被儿时的我认为是“冷漠”的性格开始出现在我身上。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安静的看看讽刺主义文学的作品,也开始喜欢和父亲呆在一起。有时候父亲会下载一些电影,估摸着我也喜欢看,就等我有时间的时候打开,等着我乐呵的跑到他身边坐下。我从第一次小心翼翼的和父亲分享我的见解,到后来看电影时的知无不言。我看着父亲用心一点一点敲碎了当年他无意间带给我的思想拘束。就像是当时已是两岁的猫。她性子逐渐傲了起来,不再轻易和我母亲撒娇玩耍。反而她通常会躺在离父亲不远的阳光下。父亲看书,她看着父亲。

父亲喜欢给我家猫买各种各样的东西。我家的猫挑剔的很,父亲总是摸索着她的喜好。猫挑食,他就买各种各样的猫粮和猫罐头让猫来选;猫喜欢喝流动的水,他便自己组装了一个自动流水的盛水机;猫总是对新鲜的玩具感兴趣,他便趁着没事的时候在网上细细挑出不同种类的玩具买回家让母亲带猫玩。那种认真的样子,怕是在给我送那一整套列夫托尔斯泰的书籍之前挑选时也出现过吧。母亲有时候突发奇想,想让我家猫学一些别人家的猫的技能,比如握手,黏人等等。父亲总是要和母亲辩论一番,直到母亲放弃这种念头为止。“他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宠自己养的女儿。”母亲有时会笑着和我说。“当年你学钢琴把眼睛学近视了,还有你初中我想让你报名周末去补习班学习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不依不饶的。他总是说,女儿的童年就应该玩高高兴兴的。我的女儿才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整天像个老学究。她一定要有活力才好。”我笑着,却掉着眼泪。我是一个有点乖但又想着打破腐朽惯例的女孩子。父亲有傲气,又有些传统。可我们却能平和的坐在一起,读着书,论着电影。

我想,这是感情吧。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啊,狠心锻炼我的记忆力,严苛教我恪守正确的人生观,却又温柔的带我旅游,安静的陪我读书,细心的保护着每一样对我来说很珍贵的心意。我想,这也许就是我现在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感到压力巨大而停滞不前的原因。

九月底的一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样和父母一起坐电梯。父亲轻轻抬手,将我低头整理拉链时掉下来的那一缕头发挽到脑后去。真的很温柔,就像那天晚上我看见父亲喝了酒,掉着眼泪说他舍不得他的女儿要一个人去国外上学的时候一样温柔;就像我家猫在我母亲在工作受了气回来无声掉眼泪时蹭蹭她的脸时一样温柔;就像是我遮住其他同学纷杂的视线,安慰着班级里受了委屈的女孩子时一样温柔。因为我和我家猫一样,都是父亲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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